刚上幼儿园时,吴嘉并不是很清楚自己和身边朋友的不同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他以为人本来是只有妈妈的。

    他曾经十分疑惑幼儿园里的其它小朋友会对着别人叫“baba”这个词语,因为在他学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学过。

    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像夏天生出的杂草一样旺盛,他跳着去问老师,好像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。

    老师的眼神幼小的他看不懂,但还是记住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,和妈妈一样重要。

    回家后吴嘉高兴地向母亲炫耀这个新发现,然后他挨了人生中第一顿打,同时也见到了妈妈第一次哭。

    在他的记忆里妈妈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,小学时,有一次他陪着接他放学的母亲回家。

    突然在城墙边一条狭窄的巷子里窜出一个古怪的男人,在昏惨惨的路灯下拉出长长的阴影,他的双手居然是一对螳螂样的镰刀,亮晃晃地对着这对母子。

    那个人手一挥,城墙边一颗腰身粗的老树就被拦腰斩断。

    年幼的吴嘉也知道,这个怪人一定不怀好意。

    他像只护窝的小土狗一样扑上去咬住了男人的腿,男人一脚把他踢开,像皮球一样滚到了墙角,他大哭起来,一个劲地哭喊,声嘶力竭,几乎要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不知道过了多久,母亲才过来抱住了他。吴嘉慢慢止住哭泣,朦胧的眼睛里却看到一条豁口横亘在母亲的脸颊上,然后他更大声地大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最终,母亲还是打跑了螳螂怪人,同时原本洁白美丽的脸庞变的黝黑干瘪,而且多了一条像毛虫一样难看的疤。

    年幼的吴嘉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打跑那个怪人的,他只是常常想象那个伤口该有多疼,越想就越觉得母亲该和他那时一样哭泣,可是她没有。

    记忆里第二次见到母亲哭,是在这个女人临死的时候,她没有力气再说话,半张着嘴巴发着呜呜的声音,像一个老旧的收音机。

    只是无限留恋地拉着他的手,另一只手遥遥指着屋里的柜子。

    眼泪顺着眼角划过那条无比丑陋的疤,然后就合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吴嘉在那个柜子里找到了一份户口本,一份低保证,还有一个小铁盒,里面有六百二十五块八毛钱。

    母亲去世后,居委会的人根据户口本,把他带到了一个男人面前。

    住进了比以前更加明亮和宽敞的房子,有了自己的一个房间。

    同时也多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妈妈和一个洋娃娃般的妹妹。只是他爸爸似乎是在某个特殊的部门工作,常常不在家。

    无所谓好坏,只是他每次喊妈妈的时候,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一张有着毛虫般疤痕的丑脸。

    每次看到那个被他叫做爸爸的男人抱起自己也很喜欢的妹妹玩耍时,心中都会莫名地涌出一股心魔样的愤恨。

    终于,在他15岁的生日那天,他拿着户口本和铁盒离开了那个屋子。

    回到了城墙边的那条巷子口,幽深的巷子像一条潜伏的巨蟒,悄无声息地带来恐惧,仿佛随时都会窜出一个有着双镰的大汉。

    昏黄的路灯投下冰冷的光芒,和这个城市的历史一样,虽然明亮却无法给人带来温暖。

    吴嘉到墙角蹲了下来,突然很想哭,可是已经没有人再来抱住他了。

    厚重的城墙阻隔了视线,却无法阻挡呼啸而过的风和时间。

    那一天后,吴嘉再没有回过那个明亮而又冰冷的“家”,令他感到庆幸和失落的是,也没有人来找过他。

    吴嘉的第一份工作是洗盘子,这份工作他做了两年,直到那间餐馆关门,老板何叔拉着他的手给他包了一个很大的红包。

    之后又发过传单,洗过厕所,看过停车场,最后在一个同样游荡的朋友介绍下,给一间酒吧看场子。

    所谓看场子也就是做保安,当然,这种场所的保安其实和打手是一个意思。

    平时他们都听一个叫“安哥”的人指派,大部分时候都无所事事,工资却比洗盘子要多好几倍,而且每天都可以看见一群年轻新鲜的肉体,在这里醉生梦死,纸醉金迷。

    吴嘉觉得这里除了吵了一点,其实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。

    吴嘉过完他的18岁生日后的秋天,他和一个“兄弟”,倚在酒吧外的墙上抽烟,一边听着里面刺耳的重金属敲打声和音乐声,一边讲着刚听来的黄色笑话。

    突然对面黑压压来了一群人,吴嘉赶忙把烟扔到地上,往酒吧门口冲去。可是还没跑几步,就被人扯住了衣服。

    吴嘉大叫着看也不看一拳轰了回去。

    一下子他就被围了起来,好像是三四个人,又好像是周围到处都是人,吴嘉一只手护住头,一只手拼命乱挥,怎么也冲不出这张人网。

    拳头像雨水一样落在身上,就在吴嘉快要麻木了疼痛的感觉时,下腹冰凉凉的,手一摸,全是血!他猛地抬起了头,伸手扯住了身前的那个人。

    那是一张和吴嘉一样年轻,一样稚嫩的脸,眼里还带着恐惧,牙齿不停地打颤,手里的刀掉在地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叮玲”。

    最后身边的人提醒他,才咬咬牙挣脱了吴嘉的手,头也不回地跑了。

    人堆散去,吴嘉躺在地上,呆呆地望着天空,血慢慢溢出来,身体好像被打开了放水闸门的游泳池,慢慢干涸,脑海里一直重复着:“我,会死吧?”闭眼的那一霎那,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:“似乎,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。”

    然而命运似乎习惯了和吴嘉开玩笑,他没死,还好当时和他一起在外面抽烟的“兄弟”进酒吧叫来了人,把他送到了医院。

    老板出面付了医药费,他醒的那一天,老板过来给了3000块钱,劝他,更像是警告他不要报警,不要把事情闹大之后,就再没有出现过了。

    几个月后,吴嘉伤好了,曾经一起在酒吧看场子的“兄弟”们一起吃饭庆祝,在那个大排档上,吴嘉出乎意料的看到了一张陌生却又记忆无比深刻的脸,那张和吴嘉一样年轻,一样稚嫩的脸。

    他身边的“兄弟们”涌上去,把那个人和他的女友,拖到巷子里。

    男人跪下来眼泪鼻涕哗啦,说着一些打他没关系,放走他女友之类的话。痴人说梦,吴嘉笑了笑点了根烟看着他被打得七荤八素,看着他的女友被众人推搡。

    当时那刹那吴嘉突然觉得,自己只要和这些“兄弟们”一样心狠手辣,以后就不会再受欺负了。

    可是当“安哥”拿着棍子让吴嘉去给那男人一棒时,他走过去看着那个瘫在自己脚下哀嚎的男人,脑海中却总是萦绕着一个身影,一个像小土狗一样扑上去的身影,同样是一条狭窄的巷子,同样是一个哭泣的人。

    不同的是,现在拿着武器的是他!

    于是转过头来跟“兄弟们”说:“以后别带我玩了,我就是一怂逼,你们把这娘们给我,我带去办了。”

    说完,吴嘉拖着那惊恐女人的手,女人不走,他俯身在她耳边告诉她不走会发生什么。

    女人转身就走了,再没多看她男友一眼。

    离开那个巷子,走到街边,路灯照得他脸昏黄。

    吴嘉觉得自己看到了曙光。好好做人的曙光,他听不见耳边女人说谢谢大哥后,高跟鞋踢踏逃走的声音,也听不见巷口里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。

    点上只烟,慢慢地走了,终于,又回到了人间。

    秋去冬来,天空下起了雪,独自在外游荡的吴嘉随意找了一家支着棚子的大排档,点了一碗炒粉来当做自己的新年大餐。

    临近春节,到处都很热闹,人人都开心雀跃。

    突然吴嘉的后脑传来剧烈的痛感,整个人的脸嘭的一下砸进粉里,玻璃瓶碎渣、酱油的浓香和鲜血的黏腻混合在一起。

    还没等他转头看,便被人拽住头发抬起脸来。

    七八个人,有那天被他揍成狗的男人,有那天他救下的女人,他们都在开心地笑着。

    尤其女人笑得最欢,吴嘉捂住头看着她,看着当初被自己从犹如地狱般狭长巷道拽回人间的她。

    他悟了。

    他抄起凳子,用力的砸在男人的头上,砸碎了,吴嘉拿起凳脚拼命地打着,打得男人抱头痛哭,打得男人血肉模糊。

    他们笑不出来了,没有一个人敢上来。

    吴嘉摇摇晃晃地直起身,推开身前的人墙走了出去,经过那女人身边的时候,嘿嘿一笑,血淋淋的手扯了一把她的。

    他再一次回到了城墙边的巷子口,昏黄的路灯照着他手里的棍子,光线聚焦在缓慢流淌在上面的血液中。

    他低头看了看,自嘲一番,当初没敢下手的棍子,到如今,却是自己拿起来了。

    他大笑着扔掉手里的棍子,路灯在他身上笼上一层寂静的光,像是从他身体里燃烧起的业火,他无力地跌坐到路灯下。

    丑脸、铁盒、洋娃娃般的妹妹,牙齿打颤的面孔……不停地在他的眼前打着转。

    似乎除了灯下这一片冰冷的光明,世界都陷入了黑暗。

    渐渐地他睡了过去,梦中母亲脸上的疤痕消失了,爸爸高高地把他举过了头顶,妹妹拍着巴掌笑着。

    餐馆的何叔给他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,热气扑到了他的脸上,好温暖。

    他的眼眯开一条缝,一团紫红色的火焰幽幽的浮在眼前。

    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火柴在燃烧,火焰飞舞,好似蒸腾着无数的罪恶,火光中映射出一张张歇斯底里的脸,或愤恨,或憎恶,或淫邪,或奸险。

    吴嘉怔怔的望着这团令人作呕的火焰,只见火焰慢慢地凝聚,绽放成了一朵妖艳的莲花。

    异香扑鼻,吴嘉不自主地伸出手捧住这朵火莲,耳畔仿佛听见了三千世界的叹息声。

    哄~吴嘉身上彻底燃烧了起来,火焰喷涌而上,和不断飘落的雪花激烈交锋。很快点燃了周边民居门前的灯笼和福字,蔓延开来。

    火焰熊熊透出了妖异的紫色,散在四周的火焰慢慢汇拢,如片片莲花花瓣。

    忽然花瓣和起,一股彻骨的奇寒从火焰中蔓延而出,点燃了漫天的雪花。霎时间,整个街区都燃烧了起来。

    原来,吴嘉就是那只让王云空和凌玉清陷入苦战的毕方火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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