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穗愣了一下,轻颤的眼睫下浮起了几分讶然,不解地看着他,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。

    说不疼太虚伪,说疼又过于矫揉,她想了想,眨着乌黑的眸子,慢慢道:“上完药便不疼了。”

    云敛似乎笑了一下,不知信了几分。

    他起身去箱柜中拿书房备用的药箱。

    轩窗外的阳光自窗缝透进来,落在他的曳地的洁白衣裾上。

    白穗看着那道如玉竹般的颀长身影,掩住眸底情绪,慢慢地踱到紫檀木缠枝圈椅前坐下。

    门外的空青得了吩咐,差使人打了一盆清水进来,他看了眼自家矜贵高雅的郎君,又看了看可怜兮兮的九公主,主动提议道:“公子,不如我去唤个侍女过来?”

    云敛微微掀起眼皮,便从面前那双秋水眸中读出了拒绝。

    白穗启了启唇,试图小声地提醒他,“那只猫,是在大人庭院内出现的。”

    所以,得他来上药。

    云敛听出了她的言外之辞,漆黑的眸子里情绪平淡,有着与生俱来的疏冷,语气却温和,带着一丝妥协。

    “是我失职,连累公主受了伤。”

    他这样说,倒是让白穗有些心虚,娇唇微张,欲言又止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云敛抬手取了洁净的帕子,冷白修长的十指浸入水中,便是拿着帕子,举止也是如他平日执笔提书时,一般无二的雅致。

    白穗正出神看着,陡然被湿帕子触及到伤口,疼得她轻哼一声,秀眉轻蹙,美眸中露出轻微的不满,“大人小心一些。”

    云敛的动作微顿,轻轻瞥了她一眼,手下的动作倒是慢了许多。

    打湿的帕子细致地擦拭着手心上的血丝,血迹除去,露出白嫩的手心,如凝脂白玉一般,可惜被伤口打破了原有的无瑕。

    云敛神色淡淡,将帕子扔回水盆中,自药箱中取了药粉,不紧不慢地均匀洒在白穗的手心。

    药粉触及伤口,带着火辣辣的刺痛,仿佛将原有的痛楚又扩大一倍,白穗轻嘶一声,忍不住将手臂缩回了些。

    她稍稍一躲,便叫药粉撒落在了桌面上,云敛动作停顿住,微微皱了一下眉,语气有些清冷,“舒痕的药粉只余这一瓶。”

    白穗听懂了他的意思,比起在手心留下疤痕,一时的疼痛自然算不得什么。她抿了抿唇,将手臂放回原位,主动道歉,“是我错了,大人莫要见怪。”

    云敛闻言轻轻抬了抬眼,瞧见那双干净的乌眸被疼痛牵出水光,慢慢收回了视线,转而压住了她的手,他指尖冰凉,触及到她温软的手心时,莫名碰撞出一种别样的酥意。

    白穗眼睫轻颤,心底生出异样,强忍着没再缩回来,对面郎君骨子里的清冷气息自指尖慢慢传过来,让她连伤口上的疼痛都忽视了许多。

    待半瓶药粉撒完,他松开了她时,白穗不由轻轻呼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她看见云敛取了一张洁净的帕子,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上沾染的药末,语气不咸不淡地问:“明日可要臣替公主换药?”

    白穗瞥了一眼对方的神色,只见那双潋滟的乌眸幽深如寒潭,薄唇微抿,瞧不出什么情绪。

    她轻轻碾着指尖,难得地拒绝了,“紫薇省政务繁忙,今日耽搁大人我已愧疚无比,怎好再占用大人时间?”

    白穗起了身,将搁置在紫螭案上的那册辞解拿起,侧首看着云敛,弯了弯唇,“我回去令侍从将它抄录一本,今晚再还给大人。”

    云敛语气淡淡地应下。

    白穗便抱着书卷同他告别,只是抬脚走至门前时,微微顿了一下,又转过身来,澄澈的秋水眸看着他,轻声道:“今晚戌时,若我未将书还予大人,大人可否遣个小厮来寻一寻我?”

    数步之遥,她看着他,湿润的眸子莫名透出些可怜,似乎怕被拒绝,很快便又转了回去。

    微风拂动着裙摆上笼罩的月白轻纱,庭院内有幽淡的寒梅香隐隐传来,未等他回答,那道纤细脆弱的身影便快步淡出了视线。

    待人走后,空青上前来收拾着桌案,将药箱整理好后阖上,一眼便瞧见了地面上那些摔碎的糕点,再想到方才上药的场景,忍不住道:

    “公子,九公主毕竟是周朝皇室的人,四姑娘同七皇子的婚事都成不了,太傅不会允许您同公主有牵扯。”

    云敛神色不变,半弯了膝,俯身拾起地面上的半块糕点,轻轻捻了捻,碎末于他指尖化开,甜腻腻的触感令他微微蹙了眉。

    他慢慢开口,语气有些冷清。

    “今日顺德长公主进宫,为何事?”

    府邸外,门房推开厚重的红木门,白穗抱着书卷,刚出了府,蝉衣便迎了上来。

    她一眼便看了公主手上包扎着的丝帛,微微睁着眼,又惊诧又心疼地问:“殿下怎么受伤了?”

    “无碍。”白穗抬步往公主府走,问道:“宫里有消息传来吗?”

    蝉衣摇了摇头,将公主手中的书卷接过来,道:“听闻顺德长公主还未出宫,江贵妃定然已得知消息,两相僵持不下。”

    白穗闻言倒是神色未变。

    顺德长公主同江贵妃有私怨,又拿了她的十万银两,定然会尽力说服弘文帝。

    可若弘文帝执意听取江贵妃的意思,她也不会为了自己违逆弘文帝。

    放于长公主身上的筹码,本就只有五成。

    白穗握着蝉衣递过来的袖炉,轻轻摩挲了下上面的雕花,刚行至公主府门内,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倒是巧了,竟恰好在此遇见九公主。”

    “贵妃娘娘听闻公主在定北王府受了委屈,心中忧虑无比,食不下咽,特意遣奴婢请您去一趟玉堂殿,要替您出气呢。”

    白穗慢慢地转过眸子,便看见江贵妃的随侍大宫女竹苓站在面前,身后跟着几个侍从,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,对着自己微微笑着。

    江贵妃得知消息竟比她预想的还要早些。

    白穗掩起眸底的情绪,面上一片平和,她弯了弯唇,温言道:“劳烦竹苓姑姑走一趟,只是怕要让贵妃娘娘见笑了,我已将文书上呈陛下,此事圣人自有定夺,只好谢过娘娘美意。”

    竹苓闻言眸间闪过一丝淡淡的惊诧,这位九公主语气温良,却句句都在婉言拒绝,倒不似娘娘口中那般柔顺好拿捏。

    她不动声色地笑道:“殿下此言差矣,圣人固有圣人的定夺,可娘娘亦身为公主养母,若置之不理,岂非背负凉薄的骂名?”

    听见养母这个词,白穗心底忍不住地厌恶。

    江贵妃借着这层姻亲为靖王谋利,她在北梁时两年不闻不问,现在倒是拿出了养母的名头来牵制她。

    她习惯性地将指甲嵌入掌心,却传来一阵痛楚,只好慢慢松开,等疼痛渐渐消散后,心底不由轻轻叹息一声。

    今日玉堂殿已是非去不可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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