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殿上琉璃瓦在雪光下折射出明熠的光辉,八角铃铎挂于屋檐下正随风泠泠作响。

    白穗刚从太极殿出来不久,未行几步,便有太监含着笑迎过来,行了个礼,道:“贵妃娘娘得知公主平安回京,喜不自胜,遣老奴来邀公主去长乐宫一见。”

    皇后病逝后,弘文帝为保太子地位,便未再立后,如今执掌后宫的,正是靖王的生母江贵妃。白穗出降时江贵妃有意拉拢顾听寒,禀明了弘文帝,以怜惜九公主生母早逝为由,将她放在了自己名下。

    白穗看了顾听寒一眼,转眸对太监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“劳娘娘挂念,本也是要去拜见贵妃娘娘的。”

    一路行至玉堂殿,朱门一开,便有暖香袭来。

    寝殿内铺陈着精丽柔软的绣毯,烟水座屏后,侍女正捧着新折的梅花,仔细地插入玉色胆瓶中。

    转过座屏,芙蓉榻上,江贵妃一身织锦堆翠,金篦斜入云鬓,闻声后,目光含笑落过来。

    “九公主昨日回京,我本该早些唤你进宫,又怜公主舟车劳顿,今日方才得了机会邀你过来。”

    语罢,她又令侍女给白穗看座,自己则轻抚雕花暖手炉,暗自打量起面前的窈窕姝色。

    这位九公主实在生了副少见的好容色,当年出降时方才及笄不久,便已有美名,如今三年过去,更是其色皎皎,难以忽视。

    可惜,挂名的终究还是外人。

    江贵妃心中略有遗憾,面上却不动声色,含笑道:“你如今能回来便是极好的,我知你这两年在北梁不易,陛下也是想接你回来的,可他是天子,不得不以国事为重,战事初歇,若为此再起,百姓也会怨怼你。”

    白穗于下侧落座,由侍女将面前的茶盏斟满,看着江贵妃明明心中轻视她,却装作一副关切的模样,唇角微抬,露出浅淡的笑。

    一双含烟拢雾的杏花眸中,却是温良之色。

    “能以一己之身换大周安宁,是永宁之幸,让陛下与娘娘费心了。”

    听见她的回答,江贵妃的眼中果然掠过一丝满意之色,端起一盏茶,轻刮茶沫,微笑着道:“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,陛下自然还是怜惜你的,昨日听闻你回来,便召了礼部去为你开府加封邑,予你嘉奖。”

    白穗眼眸微垂,听见那句开府后,纤细的手轻轻抚过杯盏,语气温和,“无功无劳,永宁愧不敢当。”

    江贵妃目露嗔怪,道:“这是你应得的,可莫要推辞,永宁公主雪肤花貌,连我见了也甚是喜爱。”

    “可巧,我前些日子得了几匹织霞锦,倒是与你极衬,不如一同带回去,入了冬,天气寒凉,也可裁作几身新衣。”

    她语音方落,已有侍女捧着乌木托盘款步走来。

    白穗微顿,随即起身,轻轻颔首向贵妃道了谢,又令蝉衣接过,举止从容得体,令人挑不出一丝毛病。

    待她离去之后,一旁的紫竹山水曲屏后走出一位少女,妍姿琼貌,眉眼灵动,几步走到江贵妃的身前,娇声道:“姑母怎么把织霞锦都送出去了,也不给嫣儿留一匹。”

    来人正是江家孙辈嫡女江向嫣。

    江贵妃眉头舒展开,拉着少女的手,笑道:“平日里什么好东西没有给你,今日倒是为了几匹锦缎向姑母撒娇。”

    少女摇了摇贵妃的手,嗔道:“嫣儿早听闻永宁公主仙姿动人,窈窕无双,今日一见方知果不其然,是担心有如此珠玉在前,姑母眼中便看不见嫣儿了。”

    江贵妃闻言一笑,虽面上礼待,但她心中却并不是很看得上这位冷宫所出的公主。

    “容貌是出挑,可惜是沂国舞姬所出,早些年被丢在望云阁不闻不问,也是运气好,嫁给了顾听寒。”

    江向嫣听完后眼底多了分笑意,唇角轻抬,又央着姑母问更多有关永宁公主的事情。

    江贵妃膝下无女,江向嫣是她唯一的嫡亲侄女,她向来宠着这侄女,如今也愿意将这些其中利害细细剖来讲与她听。

    当时定北王求娶永宁,若是往常,江贵妃定然不乐意把这桩婚事给了永宁。

    偏偏几日后传来安阳公主也看上了定北王,安阳可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,向来得陛下宠爱。

    此时她再不乐意也不得不承认,与其让定北王尚安阳公主,不如选永宁,于是她主动向陛下提议将白穗放在自己名下,促成了这桩婚事,由此为契机,定北王与大皇子来往也密切许多。

    江向嫣听完后面露讶异,又随即抿唇一笑,“姑母好生聪慧,如此说来,安阳公主与永宁公主竟还有旧怨。”

    “她们有无结怨又有何要紧?”江贵妃轻抚茶盏,慵懒地靠着梨木圈椅,问道:“嫣儿如今已及笄,你的婚事兄长可有打算?”

    “姑母……”江向嫣松开了贵妃的手,略羞赧地低了头,小声说:“听闻燕小将军半月后便回京了。”

    江贵妃闻言微微侧目,兄长竟有意和燕家结亲?

    可燕小将军和定北王两人之间已经横亘着一个永宁,这对她与大皇子而言可不是桩有益的姻亲。

    “武将多远征,嫣儿不若嫁个文臣。”

    江贵妃不动声色地提点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姑母,嫣儿初及笄,此事还早呢!”江向嫣面露薄红,轻轻跺了下脚,似是羞于再细说。

    江贵妃见状微微一笑,心中并不在意。

    燕家自然是不合适的,她心中,倒是有了另一个模糊的人选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白穗离开长乐宫不久,空中便又渐渐落起了小雪。

    雪势虽小,却绵密悠长,白雪飘过红墙,浓与淡两抹色彩交融,宫道也静谧下来。

    眼看着落雪无半丝减缓之势,蝉衣面上也不由急切起来,与白穗避到一处宫檐下,道:

    “公主,此处离宫门尚有距离,不若等奴回去取一把伞?”

    白穗微仰起头,看着空中簌簌细雪,雪虽不大,但从此处走到宫门衣裙必然会湿,便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幸而今日出门备了暖手炉,暖意从手心丝丝传来,倒也不算寒冷。

    未站多久,便听见一侧的小径上传来窸窣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有宫人迎面走开,撞见了白穗,似有微愣,连忙伏身行礼,“见过九公主。”

    白穗看了一眼他来的方向,轻轻点头,目光温和,问:“湖心亭有人在?”

    宫人俯首称是,“是紫薇令大人。”

    白穗闻言,目光穿过莹莹细雪,遥遥地落在远处太液池中的那处重檐亭上。

    纷扬飞雪中,长亭如一抹墨色融于江水之间。

    她眸光闪烁,唇边忽而露出一抹浅淡的笑。

    待侍从离开后,白穗便走出了宫檐,由着飞雪落于身上,如白絮般,沾到衣襟便消失不见,只余一抹洇湿,将寒意欺入骨中。

    白穗脚步轻缓,不紧不慢地踩过节节青石阶,待行至太液池前,脸色已有些苍白。

    今日她穿的本就单薄些,披裘尚还留在马车里,一路淋着雪过来,冷得身躯轻颤。

    可心中却一片平静。

    青石阶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,逶迤至湖中重檐亭。

    薄雪悄无声息地落入亭外太液池中,四下静谧,唯有雾色绵绵,隔着一层清冷的雾气,清隽无瑕的公子端然落座其上。

    听见脚步声,他回眸望过来。

    对上那双疏冷的眸子,白穗只觉得心神微顿。

    不等对方出声,她便露出一丝清浅明亮的笑意,“云二公子。”

    女子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独有的娇丽,像一枝桃花浸入春水之中,荡出微不可察的涟漪。

    她立于风雪之中,身姿纤细如柳,素洁的裙摆上绣着大片盛开的栀子花,鬓发沾了雪,微湿地贴于额间,明明是狼狈不得体的模样,一双杏花眸间却缀着盈盈的笑意,眸底似藏着不易察觉的惊喜。

    云敛无声地移开了目光。

    白穗正欲移步走入亭下,抬眼瞧见亭前候立的侍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,目光警惕地盯着她,仿佛她是什么红粉骷髅。

    忽而心生懊恼,轻攥着微湿的袖角,秀眉微垂。

    “可是我惊扰了大人?”

    重檐亭两侧未作遮挡,时不时有寒风吹过,拂起少年身后如流水一般的发丝,他唇角轻扯出一丝笑。

    “未曾。”他道。

    雪洒了几粒在石桌上,云敛饮完了杯中清凉的酒。

    杯盏置于桌面,发出一道清脆的声音。

    他面容温雅,始终如一块端正无瑕的美玉,天生一副不会动容的谪仙貌。白穗一时未决断是进是退,便听见对方道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殿下还欲站到何时?”

    她抬起微颤的眼睫,轻轻瞥了一眼那侍从,握紧袖中的银色雕花暖手炉,慢慢地踱了过去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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