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陵云氏二公子,那位风头极盛的紫薇令,云敛。

    纵使白穗这两年身在北梁,也数次听闻他的名字,此番出使北梁,弘文帝竟派了他一同前往。

    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,眸子澄净,又带着一丝被发现的无措。

    “云二公子。”

    白穗细微地唤了一声,低着眉,纤细白皙的指尖不安地抚过冰冷的食盒,似乎有些为难,却还是小声开口,“近日太医为我调理身体,忌辛甜,我不想辜负六郎的心意,可否请二公子替我保守秘密?”

    云敛垂首望过来,疏冷的眸中仿佛藏了些更深的情愫,却又被墨玉般冰凉漆黑的眼瞳妥帖藏匿。

    白穗几乎觉得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他看穿。

    半晌后,他缓缓开口,声音有些冷清,在静谧的夜色中字字清晰地传到她耳中。

    “云六半年前便与王家四女订下婚事。”

    月下白梅落了满地,少年脚步轻缓,粼粼云水纹的衣摆自花瓣上拂过,在白穗身前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或许是巧合,两人皆穿了白底银纹的衣裳,气质清冷地于寒梅下相对而立,竟也相衬得很。

    “殿下想回长安,我那六弟可不是值得寄托之人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如碎冰一般清润好听,温润的目光落在对面女子一截凝雪皓腕之上。

    那细细的手腕上,系着一只红玉手钏,光华流转的血玉雕作一朵水芙蓉,下坠着一颗小小的银铃,会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细微又清脆的声响。

    对面的女子闻言微微讶然,脚步不由稍稍后退一步,长睫轻颤,抬眸不解地看着面前清绝如玉的公子。

    “二公子可是有所误会?”

    云敛将公主那丝细微的反应纳入眸中,安静的月夜下响起少年一声轻淡的笑。

    远处的河灯照得他眸色浅淡,一片暖色,窥不得什么情绪。

    “臣带殿下回京如何?”

    “只是,带殿下回京之前,臣想向殿下讨个东西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月色渐沉,烛火微微摇曳,照得室内一片暖光。

    菱花镜前,白穗已将月牙梳放回妆匣中,单薄的寝衣衬出女子纤细的腰肢,又掩于乌发之下,柔顺的发丝似披着月光,莹莹生辉。

    “陛下这般听信云敛,长此以往,怕是养出个弄权之人。”顾听寒仍在为北梁之事郁结不解。

    白穗却面色如常,她不紧不慢地走到卧榻的灯烛前,抬手轻轻剪掉烛芯,微微一笑,“雁地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回,云二公子倒是不简单,难怪王爷如此引以为患。”

    “我倒是想以礼相待。”顾听寒闻言心头不由越发气恼,“偏偏这云敛处处与我针锋相对。”

    白穗闻言心间稍有讶异,却并未表露半分。

    云敛此人虽疏离清冷,却行事有度,令人挑不出任何错处。眼红他年少权盛的朝臣大有人在,可纵百般挑剔,他始终如一块无暇璞玉,完美周全。

    倒不似会与人针锋相对的样子。

    未等她再深思,顾听寒便走了过来,他伸出手,从身后将人拥入怀中,垂首轻吻着她的头发,“我们久别重逢,阿穗不许再提别人,此事我尚有主张,必不会让他好受。”

    他的吻渐渐下滑,从她的发丝落到肩颈,离得越近,那缕栀子幽香便越清晰,令他越发迷恋,正欲再次烙下亲吻,却听见白穗轻声开口,“明日还要进宫。”

    在顾听寒略微停顿的时候,白穗轻轻挣脱开,悄然后退一步,面色倒不见有何波澜,眸光澄澈,柔声道:“王爷,亥时了。”

    顾听寒心中的意动还未消散,便看见白穗转过身,覆灭了微微摇曳的明亮灯火。

    只是不曾看见,她微微侧身时,长睫卷翘,垂下眸子,恰好遮住了那一丝一闪而过的厌恶。

    翌日,天气晴明,冬雪初融,晶莹的水滴顺着青檐打落在窗上,惊飞一只鸟雀。

    白穗此次回来,尚未觐见天子,今天是要进宫的日子。

    她对弘文帝其实已无半点印象。

    同大周其他几位颇有权势的公主不同,白穗的生母,是当年沂国为恭贺弘文帝登基献来的舞姬。

    异国舞姬的身份本就低微,又因美貌被后宫妃嫔忌惮陷害,弘文帝非耽于美色之人,因此帝王恩,自古来得快去得也快。

    等她记事时,脑中便剩有一个终日坐在庭院前的单薄背影。

    顾听寒今日推了军务要陪白穗一同入宫,随她一同坐上了马车,却只见她靠着车壁旁的软垫,始终翻看着书卷,面色淡然,不见任何欣喜。

    窗外明亮的光线在她柔顺如锦缎的长发间打下暖色的光晕,车厢内苏合香淡淡散开。

    一页看完,白穗正欲翻过,一只修长的手却轻轻覆了过来,笼住了她捧着书卷的手指。

    顾听寒侧目,深蓝色的衣襟衬得他眉目清俊,光华照人,只是那目中情绪却有些深沉。

    近日阿穗平静冷淡的态度总令他心神不宁,昨日又婉拒了他的亲近,可颜宛月已被他送去城外,府中上下更是守口如瓶,他心头不解,却突然想到昨日小厮的汇报。

    听闻阿穗回京,是坐了云敛的车驾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,他始终不愿阿穗和云敛有所接触,就连两个名字放在一起被小厮提及,都让他心头生出横刺。

    顾听寒忍不住先开了口。

    “我们分别两年,阿穗回来后为何一直如此冷待我?”

    白穗闻言,略有讶异地抬起眼眸,温良如水的美目中浮现一丝不解,语气轻柔,如羽毛一样拂过人心。

    “王爷怎会如此之想?”

    顾听寒看着她如从前一般无二的温和目光,心中却无半分安定,他试图压下心头想质问的冲动,问:“听闻阿穗回京,乘坐的是云敛的车驾。”

    白穗垂了眸子,看着车窗上的锦帘被风微微吹动,并不否认,“陛下派云六郎出使北梁,恰云二公子一同前往,回京时借了车驾与我,王爷觉得有何不妥?”

    “云家规行矩步,道貌岸然,阿穗该与他们离得远远的。”顾听寒道。

    白穗似乎并不赞同,盈盈的目光转向他,语气轻缓,“可救我回京的是云家,我听闻云家子弟皆守祖训,一心无二,修身洁行,倒是觉得金陵云氏行比伯夷,令人景仰。”

    那句“一心无二”在顾听寒心头猛得震响。

    女子和煦的目光此时如灼灼烈日,烤得他几乎透不过气,

    他紧紧握着那只纤细莹润的手,细腻如白玉脂一般,轻轻一折就断,始终不愿放开。

    若是让阿穗知道了颜宛月和她腹中孩子的存在,怕是定然不会原谅他。

    可他养着颜宛月,不过是因为太思念阿穗,用来排遣对她的思念所用,他始终爱着的,也只有阿穗一人。

    眼前的男子似乎陷入了某种艰难的抉择,半晌后,他轻轻拥住白穗,“阿穗,我想要一个孩子,属于我们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若是他与阿穗能有一个孩子,那他一定会狠下心将颜宛月远远送走。此后一生,便好好守着阿穗,也算遵守了当初与阿穗的承诺。

    白穗闻言,眸中露出一丝拒绝,“王爷,我不喜欢孩子。”

    她早年在宫中生活不易,因生母早逝,又无依仗,常被宫人克扣用度,长此以往积攒了许多病根,身子柔弱难调理,不宜孕育,而顾听寒父母早逝,家中几乎没有亲眷,亦没有子嗣上的苛求,故而两人从未谈及子嗣之事。

    顾听寒却似有了执拗,他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,坚持道:“阿穗,我让御医用最好的药材为你调理身体,我们只要一个,好不好?”

    白穗心生冷意,语气虽然轻柔,却似乎带着一种不可置疑的坚定。

    “我不愿。”

    语音方落,便被顾听寒攥紧了手腕,他心如坠冰窖,未曾收着力度,白穗微微蹙眉,可未曾抽出,便被他握得更紧。

    “阿穗是不喜欢孩子,还是不喜欢与我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嘲,眼眸紧紧地盯着白穗,仿佛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,“云敛此人素来独善其身,此番为何会带阿穗回京?甚至用自己的车驾将阿穗送回来。”

    白穗微愣,眸中涌现了一丝难以置信,“云二公子清风朗月,品性高洁,与我并无私交。”

    清风朗月,品性高洁。

    顾听寒闻言心头更恼,气息侵袭过来,比霜雪更冷上一分,他的目光落在白穗娇艳柔软的唇上。

    她并未抹口脂,颜色却不逊半分。

    他们已两年未曾亲近,记忆中清雅娇美的少女如今出落得容色更盛,雪肤花貌,妍丽动人。

    颜宛月纵然与她有五分相似,二人却截然不同,前者是小家碧玉,惹人爱怜,而白穗更似皎皎月色,高不可攀。

    可越是高不可攀的月,越令人心生亵渎。

    顾听寒俯下身,薄唇压下,似乎要亲吻她,偏偏白穗侧开了脸。

    她躲开的模样一下刺痛了他的眼。

    男子眸子深暗,周身气息压抑着,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。

    “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,阿穗,我的触碰便令你如此不堪?那谁可以?云敛,还是赫连爻,或者是燕廷?”

    他的手轻轻划过她的脸。

    北梁三皇子赫连爻觊觎白穗良久,当年来长安时便求娶未果,阿穗为质的这两年,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?

    可他从来不敢细想,他甚至觉得,只要白穗回来了便好,他可以不去深究那些,甚至可以把颜宛月当作外室养着,不让白穗见了伤心。

    却偏偏无法接受白穗这样拒绝闪躲的模样。

    顾听寒指尖停留在她细腻莹滑的下颔上,轻轻抬起,迫使她无法再退,可未等他的吻落下去,马车便陡然停下。

    车门外小厮语气惶惶不安。

    “王爷,前方是云二公子的车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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